那天晚上,我看完《奥本海默》,已经是凌晨1点了。
如果空闲时间不多,我都不敢看电影,如今电影动辄两个多小时,看个电影变得十分隆重。
于是,问题随之而来:电影越来越长了吗?
为了回答这个问题,我半夜起来,试图透过IMDB的数据一探究竟。我曾经在失落的时候期待看一部治愈的电影,在无聊的时候希望电影带给我强烈的情感冲击,但从未想过,电影的长短,会如何影响我的感受,又会如何影响我的日常娱乐生活。
从所有电影的时长中位数来看,答案是否定的。从2000年开始,电影时长在95分钟上下波动,近三年虽有些小起伏,但似乎掀不起多少波澜。
95分钟的电影时长近乎完美,但为何我刷到的电影都不止这个时长?难道说我是一个长电影爱好者,刚好我看过的电影都比较长?
不如来看看大多数人的感受如何,以此来判断我是不是个少数派。
我们想知道被大多数人讨论的电影的情况,于是按照电影评分数量的高低,将电影等分成十组。我发现评分数量排在前10%的电影,时长总是最长的。我们暂且将评分数量排在前10%的电影称为"流行电影"。
在这段时间里,流行电影的时长中位数从未低于100分钟。
值得注意的是,在疫情肆虐的三年间(2020-2023),本就已经较长的流行电影,正变得越来越长。2023年,流行电影时长的中位数达到了113分钟,为历史最高点。
从评分数量的角度来看,自从1971年以来,评分数量前10%的电影,即我们定义的流行电影,一直都占据着总评分数的90%以上。这并不奇怪,因为作为一种大众文化产品,电影的市场集中度非常高,通常由少数赢家占据着巨大的市场规模。
譬如,《经济学人》分析发现,中国每年观看数量前十的电影占据了总观看数的27%。 这意味着,我们用流行电影来代表大多数人的观感具有一定的权威性。
如此看来,我并没有抱怨错。
电影时长的中位数暴涨,换句话说,那就是长电影占比越来越大了。
但电影多长,才会让人觉得长?
这是一个因人而异的复杂话题。希区柯克曾提出一个有趣的观点:电影的长度应该与人类膀胱的耐受力直接相关(The length of a film should be directly related to the endurance of the human bladder)。根据美国克利夫兰诊所的数据,除了睡眠时间外,人们平均每两个小时20分钟需要上一次洗手间。然而,考虑到观众在看电影前不一定会特意去洗手间,再加上观影时的可乐或奶茶,两小时以上的电影确实对膀胱耐受力提出了严峻的挑战。
很多人曾探讨过电影是否越来越长的问题,但几乎稳定不变的中位数似乎都证伪了这个命题。
从我们的分析来看,原因可能是:之前每年产出的长电影数量明显增多的同时,其他电影的数量也在暴涨。而疫情后每年短电影产出数却没有像长电影一样恢复,造成了近三年电影时长中位数猛增的状况。
在法国当代社会学家吉尔·利波维茨基看来,电影的时长变长,是制片人面对电影市场的激烈竞争时降低不确定性的手段。以这样的逻辑观察电影市场,可以理解为:为了驱散疫情的阴霾,无论是制片方还是影院,都会更倾向于上映更长的、更刺激的电影,以此恢复现金流,降低不确定性。
吉尔·利波维茨基总结:影片时长的延长,是当今电影的特征之一。除此之外,电影对于节奏、性、暴力、速度、镜头、剪辑等的追求,也是很明显的特征,他将这些总结为电影的夸张化。
这种夸张化的倾向,或许是电影适应观众的结果。据《总体屏幕》一书介绍:以大明星、大场面、强特效、快节奏著称的好莱坞影片,贡献了全球85%的电影票房。而他们在电影市场的支配地位,正是源于他们瞄准了年轻群体这一全球最大的消费群体。
吉尔·利波维茨基评论道:“过去的电影观众希望做梦;如今新世界的超消费者希望有所感受,想要被震撼,想要‘陶醉其中’,体验接二连三的、层出不穷的情感冲击。”
疫情三年,让观众对于情感冲击的需求愈发强烈,电影成了人们释放郁闷和烦躁情绪的载体。于是,我们能看到这类电影在口碑和票房上的丰收。
从评分来看,流行电影里的长电影明显比其他电影评分更高。2023年,长电影评分中位数为6.8,而其他电影评分中位数为6.2。
从票房来看,三年疫情期间,经历了前两年的“创伤期”,长电影的票房迅速“康复”,并一路攀升。2023年,长电影的票房中位数达到1.6亿美元,其他电影的中位数则回落到5500万美元。
由于 IMDB 不提供票房和预算数据,从这里开始,我们从 The Numbers 网站上找来了相关数据,并将讨论范围集中在有票房和预算数据的流行电影上。
作为中国人,我们对此感受尤为深刻。2023年,中国春节总票房超过67亿元,位列中国影史第二。其中,《流浪地球2》时长173分钟,票房突破21亿元,而时长159分钟的《满江红》更是突破了25亿元的票房。这是中国影坛多年来罕见的热闹景象。
夸张化对资本投入的要求较高。据 Variety 引用一位好莱坞工作室内部人员的说法:“在制作以视觉特效为主导的电影时,如果播放时间增加30到60分钟,可能会导致电影预算增加高达25%……录制的片段越多,意味着在后期制作阶段需要的时间就越长。这将每周额外增加大约5万到10万美元的成本。”
这一点,从预算数据也可以看出来。除了疫情初期的2020年外,长电影的预算中位数一直明显更高,而且之后迅速拉升,暴涨到了2023年的1亿两千五百万美元,是120分钟以下电影的277%。
高预算意味着电影能负担得起更复杂漫长的前后期制作,能动用各种广告公关机构发起宣传。20世纪40年代,哪怕是最顶尖的电影公司的广告费用都不会超过制作预算的7%。如今,美国电影的平均宣传预算已经超过制作预算的1/3,在一些极端情况下则超过一半。
此外,高预算也可以请到更有吸引力的卡司和导演(比如像漫威一样的巨星轰炸)。拍长电影最多前十名的导演几乎都是普通人耳熟能详的大牌导演。第一名是执导过《角斗士》的雷德利·斯科特,拍了15部;紧随其后的是《神秘河》的导演克林特·伊斯特伍德,12部;马丁·斯科塞斯(《出租车司机》)、朗·霍华德(《美丽心灵》)、迈克尔·贝(《变形金刚》)以十部并列第三。
不仅如此,在这十位导演的作品中,从长电影占所有电影的比率来看,最低的也要超过四分之三。其中马丁·斯科塞斯和麦克尔·贝的流行电影中100%都是长电影。据报道,在美国,工作室与导演签的合同中,通常会规定电影时长不能超过两个小时,但有些导演会直接无视这一条款,工作室也不会强求。但可以想见,只有有一定社会地位和资源的导演才敢这么干。
你喜欢的导演一共拍了多少部长电影?去用下图左侧搜索框搜搜看。你也能在点击搜索后的下拉框中看到拍长电影最多的前十名导演。
高预算、高宣发、大明星、大导演等因素叠加,使得长电影更有可能获得更高的票房和更好的评价。然而,长电影占用观众更多的时间,自然也提高了观众的期待。为了满足这种期待,制作方不得不投入更多的成本,这似乎形成了一个循环。
更值得注意的是,这些资源往往集中在少数影片上,如《泰坦尼克号》和《傻瓜晚宴》。消费者的选择在无形中被引导和限制,因为如果不选择那些热议的影片,我们还能有多少选择呢?
每一场电影都是一段全新的旅程。然而,电影选择日趋单一,加上对节奏、性、暴力、速度和影片时长的夸张运用,可能导致观众感官过载和身体经验的转变。吉尔·利波维茨基认为,电影屏幕是最原始的屏幕,所有屏幕都是从电影屏幕衍生,融入生活,无处不在。人们沉浸于屏幕中,生活仿佛变成了一场又一场的电影。
正如短视频,它就像“极端”的“电影”,在那些与我们更亲密的屏幕上时时播放着,给每一天灌满了强烈的情绪和视觉冲击,痛苦、幸福、兴奋和悲伤把每一分钟割裂开来。然而,当我们无法控制地刷完短视频后,常常感到极度疲惫。这种强烈的刺激不仅困扰着我,也许也困扰着你,不是吗?